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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抵達依然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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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0-21 00:59:2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45 抵達依然神秘 posted by anicca @ 8/19/2006   

(雖然你們大概都不相信,但是尼泊爾真的有最後一篇。哪。雖然在一個突兀的時機裡寫出來,但是其實並不,因為尼泊爾的後記,就是歐洲的前言。)

這樣就回家了。很夢幻的。拿出護照機票取得登機證等待上飛機扣緊安全帶領行李過海關……然後咻一聲,我就回來了。
回來的那晚,電視上有我喜歡的影集,抗拒但還是看了。抗拒的是回到原來的生活裡,但還是看了,我就真正地離開尼泊爾了。那跟我離開台北不一樣,我可能不會回去。可能再也不會回去。

離開尼泊爾時安檢搜身真的摸,也很難說能夠多徹底,袋子有那麼多夾層;回到台北的機場則是警犬伺候。什麼單子也不用填就進來了,我是本地人。小豆來機場接我,路上有些山有些廟,心想那是什麼廟啊不認識。回台北果然沒有想像中的恍如隔世,雖然巷口多了幾個樣品屋,但我抗拒。我抗拒對台北感到熟悉,也抗拒對台北的小小變化大驚小怪。打開門,家裡的客廳倒是很久沒有想到了 有點陌生。隨後發現政大附中整個蓋起來了,這未免也蓋得太過火了吧?把那小小一塊令人擔憂沒有操場的草地整個蓋滿了房子,而且是很大的大房子。
政大門口的小街上又長出幾家新的店。走下去,走上來,才想起來有公車與悠遊卡這回事。
電腦。一進房間就習慣性地開它,其實更早,在經過小豆子書房的時候就習慣性地開網路了。又回到了永遠連線的狀態,但所有網友都不見了,甚好。微弱連帶就是,兩個月不上線你就消失了。我把攤在外面的旅行袋收起來,如此似乎就正式回到台北了,電動牙刷電話電視電腦寬頻上網的台北。我在波卡拉的那個家那麼簡單的回到房子裡就隔絕了,然而我卻也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那樣過下去的。
抗拒回到原來的生活步調,抗拒忘記尼泊爾。在波卡拉每夜每夜睡得那麼穩當,也許是因為天黑以後就與世隔絕,只能寫日記反芻這一天。總想知道為什麼旅行時的生活感覺會跟在台北的時候不同。如果旅行給我清新之感,那麼在台北為什麼不行?
波卡拉的孤絕是,沒別的東西了,沒書沒報紙沒信沒東西可讀。一個強迫的終結。白天出去玩,晚上回來寫;白天去經歷,晚上回來沈澱,然後就睡覺了。出外旅行短住,很自然的會把握當下,我在台北的生活相較之下卻顯得紛亂。在一個新的地方我是一枚滾動的石頭,然而回到台北我已經長滿了青苔。
走在波卡拉街上的時候,我總是微笑著,部分原因是:我需要幫助。要問路,要問旅行資訊,要發射一個訊息,讓熱心又會說英文的尼泊爾人找到我。尼泊爾小公車註定是要讓大家打成一片的,泥鰍文寫著目的地,沒有人知道中間會經過哪些地方,所以你得問,你得和人互動。台北的公車則是設計來避免說話的,站牌寫得一清二楚,車上還有跑馬燈,衛星導航系統用非常正式的聲音播報站名,還不只一種語言,你的問題在問出口以前就已經被回答了。何況,我是本地人啊, 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香格里拉。然而我也知道,即使再去波卡拉,我也已經長了青苔了。
我不可能一直那樣過下去的。
懷念波卡拉的方式是上網,看一些關於尼泊爾的事情,好像我對他們有鄉愁似的。我找到尼泊爾觀光局的網站,發現他們有登山嚮導名單。出於無聊,我翻出當初蒂卡寫給我的信,他說他的嚮導編號是111。網站上編號111的不是他。說實在的,我不驚訝,因為我看到他以後就不大相信他有執照了,他比較像是山裡長大的窮苦小孩,沒有那個閒錢去受訓領執照吧。他說謊我可以諒解,餬口飯吃嘛。出於更大的無聊,我搜尋另一個尼泊爾朋友,他曾經打開他的皮夾給我看執照長什麼樣。他說去受訓很貴的,而且很嚴格,最後只有十三個人得到A。我沒問,但心裡相信他一定是那十三個之一。他很驕傲的說,如果他想的話,他可以把執照租給別人,開登山導遊公司。然而,根據尼泊爾官方網站,他也不存在。
我以為我作為一個旅客,薄情郎一般的去那裡玩玩,然後就拍拍屁股離開,我是虛擬的。結果,他們也未必真啊!蒂卡我不意外,但是另外那個朋友沒事騙我幹嘛?他明知道我早就爬過山了啊!
感覺好像聊齋的書生一覺醒來,發現哪裡來的大宅院,只有一個白蟻堆……有鬼啊!
而他們還叫我不要忘記他們。
而我還真的沒有忘記他們。

回到台北一個月以後,我已經不再嚷嚷說不要習慣台北。
回到台北一個月以後,我漸漸失去尼泊爾這個參考點。我從沒忘記我離開尼泊爾的時候覺得夠了。我從沒忘記香格里拉是回不去的。我只是喜歡、想念在那裡的時候,一種清靜的滿足感。未必總是飽滿的,那些啞默的早晨我也還記得,一床薄毯裹著我的寂寞,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感覺那「少」的感覺。但我想念那生活本身就像小說一樣美麗。
在那裡的時候,很純粹。如同聞香而去那樣,本能而真誠。我暫時是那樣一個簡單的我。我想念那些時刻,雖然我已經世故到不會想要複製那樣的時刻。我想念那簡單但是只能暫時。
回到台北一個月以後,第一次打開電視做了典型的無聊式亂翻。很典型的僅僅因為無聊而向電視索討一點注意力,要他玩個雜耍給我看,講個故事給我聽,變個戲法給我樂一樂。
那發生於一個奇怪的時機。我寫了一篇書評,自我感覺良好,吃過了晚飯,天漸漸黑沉。我想起可以點油燈,就點了,關了燈,那黑暗忽然很震撼。很沈靜,可是我忽然害怕了。不是怕鬼,是感覺到好像我站在一個臨界點上,一旦越過去, 我就再也回不來紅塵了。
於是我開了燈,開了電視。正式回到台北生活。

一點一滴的失去尼泊爾,它鑽過沙漏中間纖細的脖頸。
我對那種廉價的宣稱「香格里拉」「天堂」「我前輩子是尼泊爾人」「我下輩子真想當尼泊爾人」嗤之以鼻。那種純淨是要付代價的,而所有不考慮代價的宣稱都是廉價的。可是我總是怔怔想及在波卡拉的一些時刻一些景象,在Kaskikot山頭上的那兩小時,湖邊那條街,南邊一點、北邊一點,我全記得……我回來幹嘛?
最使我迷惘的好像就是這句話,我回來幹嘛?雖然那一個月我已經把波卡拉徹底玩完了,我明確的知道即使舊地重遊,重遊的也不是舊地;我明白我不可能再去波卡拉索求同樣的遭遇同樣的感受,但我不明白我回來幹嘛?
我有必要在台北嗎,我回台北幹嘛?我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在台北出生長大上學工作,台北是我的系統預設值。但現在變了,好像我必須拿出一個理由來,才能待在台北似的。而我拿得出來嗎?
去尼泊爾像一個時光旅行,我回到二十年前,體驗了那種簡單、拮据與清爽。但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離開過,因此我再也回不來了。回程的飛機上我想必錯入了一個蟲洞,我對台北死心塌地的一對一關係,就這樣走到了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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