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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確定沒錯嗎?再查查吧!」教授難得用敬語稱呼人家。
玉面的書生又搖了一次頭,打開簿子從索引開始又對照了一遍。這次他指著簿子要教授直視。「殷謙一,高雄人,男,教授,五十六歲,胃癌。不是你是誰?教授,這回你死當了。」
教授看著這個穿著左衽衣裳的古人,想自己也許是著了魔,不置於死,也許可以搏一搏。「你不是中國人,你是被髮左衽的野人。」
書生又翻開簿子,「你看,管仲也是我帶走的,孔夫子也是我帶走的,我的確不是中國人,我是中國的死神。」
教授得意地說:「你是中國的死神又怎樣,你中了我的圈套,我不是中國人,我是台灣人。」
書生把簿子收進袖子裡,「好,你不走是不是,我請牛頭馬面來帶你。」
「我才不怕哩!」
書生說:「牛頭是台灣水牛喔!」
「那很親切,我幼年是在田裡度過,牠絕不會害我。」
「可是馬面是馬鶴齡。」
「大人,我錯了,」教授跪了下來,「我並不想再多活個幾年,我只希望你再給我一天,讓我走出去被車撞死,你想想,我是一個哲學教授,憂鬱到得胃癌死掉你說多諷刺?」
書生搖頭:「這不行,我不能讓你被車撞死,你保了三千萬的意外險,這筆錢會從我的俸祿裡扣。」
教授呆住了,「我一生都在探索一個問題,就是世界萬物的必然性與偶然性,我始終參不透。如果我當初不研究這個問題就好了。」
「沒錯,你可以抓住某個片刻,改變一些事情。其實你早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我還沒解套。」
書生看教授這麼執著,便勾住他的肩膀。「這樣吧!我帶你去看個風景。你喜歡什麼?這麼著,來個海上仙山吧!」
書生勾著教授一轉眼,便離開了病房。他們出現在山頂上,周圍是大海。
教授說:「這就是海上仙山?怎麼跟我想像中的一樣。」
「是啊!跟你想像中的一樣,因為我只能帶你到你想像的地方。」其實死後的世界是挺虛無的,書生也很喜歡跟著死者瀏覽他們的腦海,看一看人間的美景。然而,這教授,他的海上仙山簡陋得緊,一片死海,一座白山。
「我對海上仙山的認識,都是從電視有個叫『海上仙山』的頻道看來的。」教授說,他根本沒夢想過海上仙山,他只看過海上仙山電視台的LOGO。
「可悲,」書生說,「算了,重要的是看我種的樹。」書生袖子一揮,一棵樹便立在了他們面前。樹上結了璀璨的果實。他摘下一顆拿給教授。「吃吧!」
「吃了我會死嗎?」
「不吃還是會死。」
教授拿著果實,感覺到果實皮薄,吹彈可破吸引人去齧開它,嘗嘗它的汁液。他終於咬了一口。
「啊,原來……我懂了。」教授老淚縱橫。
「你的死也不算太過丟臉,只是代表了這個問題的偉大。」
「求你讓我再回去一下,一分鐘也好,讓我交代些什麼。」教授說,他慌了,慌張是死亡的開始,他開始虛弱。
「別哭了,別哭。」書生用袖子擦他的臉。「可以的,人都有迴光返照,不過不能太久就是。」
書生上次讓一個叫肅老的人迴光返照拍了好幾捲的V8帶子因而被上司罵得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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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前醫生圍著教授,護士圍著醫生,家人圍著護士,學生圍著家人。突然教授爬了起來。
「醫生,不用插管了,快拿紙和筆來。」他說,他親手寫下他的墓誌銘:
世界上有種果實,看上去絕美,但等到它成熟,嘗起來卻叫人心碎。沒錯,這種果實叫做『如果』,也叫做『其實』。世人以為它們不同,但那不過是學名和俗名的差別而已。莫問如果,其實你已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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