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永遠美好與憂傷並存

Roselu

三少四壯集
噢，古巴！
詹偉雄 　(20060321)

         看古巴棒球、聽古巴音樂、翻古巴歷史，就像啜飲「Mojito」一樣，你就是想做些瘋狂事，在一種很精緻的單純與荒謬裡，埋葬自己……。

    相信你都看到了──在導演溫德斯為古巴老樂手們拍攝的紀錄片「樂士浮生錄」中，當六十六歲的女歌手歐馬拉（Omara Portuondo）吟唱出幽遠的歌詞：「當園中的花，見到她哭泣時，也枯萎了」時，阿姆斯特丹劇院裡成千觀眾心都碎了，在掌聲裡，她也靜靜地落下淚\來，此時另一位古巴傳奇老樂手、六十九歲的古巴「歌王」伊布拉印（Ibrahim Ferrer）走上前，掏出懷中的白手帕，溫柔地為她抹去黝黑面龐上的晶亮水珠。  


    單純，而又精釀，弔詭地，社會主義古巴為世界所帶來的最佳貢獻，居然是資本主義社會最響往的精神氣質：赤裸、坦白、咀嚼事物那最原初本質的「本真性」（authenticity）。老古巴人會說：正因不加香料，所以世事永遠美好與憂傷並存，而那美好，便因此有了生活的況味，那憂傷，也更值得人無懼闖蕩。不論是這十一萬平方公里國家中最粗獷的蔗糖、苦澀的雪茄、纏綿的Bolero情歌、辛辣的蘭姆酒（rum）、從阿根廷大老遠跑來參與革命的鬍子醫生Che Guerava或是海明威海上生活寫的小說「老人與海」，都帶著那麼點的本真味，噢──我忘了說：還有他們的棒球！
    第一屆經典賽，古巴闖進了總決賽，這座美國佛羅里達南端九十英里不到的扁平島嶼，從地圖上看，像是一只懶洋洋躺臥於藍海中的香蕉，但他們卻在沒有任何一位大聯盟球手的深淵孤寂中，接連扳倒加勒比海三個棒球強權。雖然一路走來可不輕鬆（先在預賽被波多黎各羞辱，在第二輪被多明尼加教訓），但套句王貞治講的名言：這球場上能贏球的，是那「贏球意志力最強的人」。第二輪最後一場，古巴只靠六安打卻能以4:3取勝九安打的波多黎各，靠的是果敢而大無畏的速度跑壘，在對手的失誤裡趁火打劫；準決賽3:1取勝Ortiz、Pujols（美聯、國聯兩大MVP）領軍的多明尼加，贏在一老（Lazo）一少投手（Marti）如保險公司精算師般的控球強力心臟，以及一到九棒刻意棄長打，而求準確接觸甜蜜點（12支安打全是一壘打）的精工小球策略，大聯盟官網棒球作家Mike Bauman感嘆：他們正享受著美國人失落的──最簡單、也最純粹的棒球。

    公元一四九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哥倫布第一次踏上古巴東邊的海岸，他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塊詭譎之地，人們可隨取各色上好的天然食材，卻也得無止境地面對狂濤與暴雨，「享受悲歡」是此地原住民唯一的生活哲學，你不能不否認：這五百年來，「enjoy」這個概念，既藏在音樂和雪茄裡，也埋伏在古巴的棒球裡。1959年，曾被美國華盛頓參議員隊與紐約巨人隊相中的左手投手卡斯楚領導革命，建立社會主義古巴，近半世紀來，卡老始終是國家隊的「地下教頭」，但本屆古巴總教練Higinio Velez坦承：卡老並沒有命令古巴球員一定要贏，他所做的：就是激勵球員們為身上的古巴球衣盡全力拼戰每一場球，「你擁有一群男人、而非一堆名字組成的球隊（You have a teamof men and not of names.），這是本屆賽事最動人的事物。」

    一九五九年革命後的第九天，洛杉磯道奇隊退休教頭拉索達（Tommy Lasorda）在哈瓦納觀看一場球賽，賽事進行到第四局，場中一群大鬍子部隊突然離開球場，緊接著場外傳來連串機槍掃射聲，但球賽卻仍繼續進行，二十分鐘後，這群槍手又回到場上看球，事後他才知道：之前於球場旁，這群卡斯楚革命軍剛處決了三十位舊政府抵抗軍。曾與卡斯楚打過球的七旬老翁Stigfredo Medina回憶：當年卡老能投出很棒的外角曲球，以及可以剛好低到膝蓋的變化球，「他有很棒的控球，事實上，他對任何事物都控制得很好」。

    自殺身亡的海明威，最愛喝古巴的「Mojito」酒（由白蘭姆酒，蔗糖、薄荷葉、青檸檬與蘇打水調成），老實說，看古巴棒球、聽古巴音樂、翻古巴歷史，就像啜飲「Mojito」一樣，你就是想做些瘋狂事，在一種很精緻的單純與荒謬裡，埋葬自己……。